闲话《金瓶梅》（五） 金莲童子愁

上半场主观上把金莲儿“黑”得几斤体无完肤，下半场来唠点儿客观些的东西吧w

在《金瓶梅》中，兰陵笑笑生对潘金莲这个角色确实倾注了不少心血，处处用心雕琢，让她具有非常坎坷的身世和经历，和与众不同的思想，让她所做的事情看起来符合逻辑，不那么唐突。《水浒传》里面的潘金莲就是个十足的荡妇，没有半点缘由就是喜欢勾搭汉子谋害亲夫，似乎就是一打出生就坏到心肝儿里去了。但《金瓶梅》里面的潘金莲，成为我们所看到的样子，都是有其内在原因的——她不过是那个浮华时代的极端产物罢了。

潘金莲这人，哎哟喂！一出场就是个悍妇加荡妇，从早到晚除了骂老公就是虐待继女，或者跟帘下嗑瓜子儿挑逗野汉子，而且满口脏话（光是脑补一下，一个窈窕标致的少妇，荡着一双三寸小金莲，操着一口山东方言，三两句不离粗口_(:з」∠)_ 本人已阵亡）。可她为什么会这样儿呢？！

还是一块儿回顾一下金莲小姐姐的身世吧w

1、南门外潘裁之女，排行老六，自幼就长得好，还缠得一双好小脚因此而得名“金莲”。父亲早亡，“做娘的度日不过，从九岁卖在王招宣府里，习学弹唱，闲常又教他读书写字。他本性机变伶俐，不过十二三，就会描眉画眼，傅粉施朱，品竹弹丝，女工针指，知书识字，梳一个缠髻儿，着一件扣身衫子，做张做致，乔模乔样。”。这里引用了原文，聊聊数字，便蕴藏着巨大信息量：日子过不下去了，女儿说卖就卖，这在当时大概也不算啥稀罕事儿，说不定就是普遍现象；卖到大户人家府里，竟然能有机会学习弹唱和读书习字，还可以臭美，一个买来的小丫头，这养法竟快赶上小姐了！搁现在，金莲小姐姐妥妥的文艺女青年了，而且还是随时保持美美哒的文艺女青年← ←

2、十五岁时，王招宣死了，“潘妈妈争将出来，三十两银子转卖于张大户家”（三十两这身价还真挺高ww）。我就注意到“争将出来”四个字，这是个什么鬼？！卖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既然卖到别人家了，理论上来说就是人家的人了，主人愿意怎么处理都行（《金瓶梅》里西门家处理过很多下人，相当冷酷），潘妈妈说要就给要回来了，关键从小说后面的内容可以知道这个王家是有爵位的皇亲！那么……潘妈妈是得有多剽悍泼辣……四个字，已经不禁脑补了四万字的精彩画面！

3、金莲在张大户家继续当着美美哒文艺女青年，还get到了新技能——弹琵琶。张大户就是绞尽脑汁想要打她主意，但女主人太过剽悍，屡不得手，不过后来还是找个机会给“收用”了。小姐姐本以为可以借此走上康庄大道——至少在她所处的环境和条件下已经是最好的出路了，怎奈那糟老头子自己不行，在她身上沾了不少病症，女主人大怒，一面跟大户吵闹，一面经常毒打金莲。张大户知道家里容不下金莲，但又舍不得她，在下人的撺掇下，就倒贴着把金莲嫁给了自己的租客武大郎——因为这样既可以平息老婆的怒火，还便于私下偷情（相当于武大郎就是个冤大头呗）。

4、张大户那糟老头子身体太虚，终于还是间接死在了潘金莲身上，武大郎一家就被女主人赶了出来，在别处租了套房，继续卖馒头生活，开始了《金瓶梅》的悲剧。

（等等！是不是想问武大郎是死的吗，老婆偷汉子都不管？！对呀，他知道呀，就是不管呀← ←拿人手短嘛，媳妇儿和事业都是人张大户大发慈悲赏赐的，你有什么资格跟人计较那有的没的！）

从潘金莲的身世可以看出，这是个苦命的孩子，而且以潘妈妈将她从王招宣家“争将出来”的强悍作风来看，家教应该也是相当清奇剽悍的，凡事要争个一二三（但话又说回来，在那种活不下去需要买儿卖女的社会，老实人注定也是没有活路的，只能变得强悍才行orz）。大概是从苦难中培养出了强大的求生欲，要强而坚韧的内心，以及对幸福生活的强烈憧憬。委身于张大户已经够委屈了，一个糟老头子没什么兴致和乐趣，但至少还有钱吧，但嫁给武大郎这事她绝对是心有不甘的——我长得这么漂亮，又有文化还很文艺，你武大郎是个什么货色！卖馒头的三寸丁哪里配得上我了！要不是我自己没得选，怎么可能让你这死耗子捡了便宜——这种不断的自我暗示，会让人内心极度不平衡甚至扭曲，滋生出无限的可怕的怨怼，以至于后来做那些残忍冷酷的事的时候，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

当然，一个人能做出疯狂的事，有时候光凭他自己也是难以达成条件的，多半身边有不良人撺掇，就像是药引子一样，一碰着就散发出巨大威力。

本来想说那个“药引子”是王婆，但仔细一寻思，真是王婆吗？！就按那个竿子掉下去打到西门庆的剧情一开头，在当时笑贫不笑娼的社会风气下，恐怕没有王婆这么号人物，潘金莲最终也会走上歧途的吧……

所以，“药引子”还得是西门庆，因为西门庆是个好色之徒，有钱，形象也不差，关键名声在外，能符合潘金莲的审美情趣和条件期待。

潘金莲肯定是春心荡漾的，因为书里面明确说过张大户满足不了她，武大郎她更是看不上。没事儿就搁帘下嗑瓜子儿引诱浮浪子，但她并没真跟那些人发生实质上的关系，说明她还是要挑人的，想要的人没出现，还不会贸然行事。后来武松出现了，潘金莲一下子就动了心，其实武松也没什么钱，但身板儿好，似乎应该可以满足她……但最终武松被伦常束缚住，拒绝了潘金莲，拒绝的时候又不注意方式方法，深深刺痛了人家的自尊，由此也因爱生恨对他破口大骂，也更加厌恶武大郎。

再后来，那竿子就打到了西门庆，两人一下就看对眼了。这种情况，就算没有王婆，以西门庆的作风和潘金莲的性格，一定最终还是会想尽办法勾搭上的。

当然，王婆肯定也是起了非常坏的作用，相当于猛的催化剂，出了不少坏主意，为了替西门庆拉皮条，竟然找借口让潘金莲帮自己做寿衣给二人制造见面机会。

寿衣……我当时就在想，这王干娘也太豁得出去了！也不嫌晦气orz（不过王婆这人确实神通广大，旧社会三姑六婆这些行当，她老人家一人就占了半壁*← ←）

尤其是毒杀武大郎这件事，王婆的表现实在令人瞠目结舌，个人感觉，也正因为有了这事儿的“调教”“壮胆”，后来潘金莲做一些恶毒的事才会显得如此心安理得。杀武大郎的时候，潘金莲当然还是非常怕的，完全吓傻了手足无措，是王婆淡定地教她该怎么做，甚至还自己上手处理尸体，王婆的冷静着实令人不寒而栗，而这种铁石心肠大概最终也传染到了潘金莲身上。

然而令人惊奇的地方在于，即便是潘金莲这么一个罪行罄竹难书，让人恨得牙痒痒的人，在最后被武松剖腹剜心而死的时候，作为读者，我得到的不是那种“恶有恶报”所带来的酣畅淋漓的快感，当然，潘金莲这么一个作恶多端的人得到这样的下场，似乎确实应该是一件令人拍手称快的事，但是然后呢？内心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随之生起无限惆怅与悲悯……

其实之前读《金瓶梅》的时候就只觉得潘金莲特别让人憎恶，但殊不知错过了不少东西，高晓松老师就讲过，潘金莲这人一生都在为尊严而斗争，她争来争去，最终争的就是坚定地维护尊严，实际上她争钱是很少的，仔细一回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她这么有攻击性，处处争强掐尖儿，就是因为具有强烈的自尊心，实际上内心很脆弱，渴望得到呵护，但现实与理想的距离就是这么遥远，加之她自己确实也有些贪心，所以造就了最终的悲剧。（当然，如果《金瓶梅》里潘金莲就此收手跟大家和睦相处，共同服侍好西门庆，故事戛然而止，那真的就只配叫做“淫书”了← ←）

另外，最近本人也在反复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金瓶梅》里的潘金莲真的有爱情吗。

潘金莲不惜弄死武大郎也要跟西门庆在一起，但她真的爱西门庆吗？如果爱的话，又怎么会背叛西门庆，跟孟玉楼的小厮还有西门庆的女婿陈敬济搅一块儿……以及后来，她跟陈敬济“爱”得死去活来，陈敬济为了向王婆买她四处去筹钱，结果武松冒出来说要娶她，人王婆都还在犹豫，金莲儿自个儿迫不及待冲出来说愿意orz 连陈敬济都不等了吗www

于是我得出这么个结论：潘金莲或许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爱情，在男女关系上，她所拥有的更多是欲望，她所贪恋的只是那种被爱的感觉，至于对方是谁不那么重要，双方的共鸣有多少也不那么重要，只要她不排斥对方，而对方能满足她的欲望就行了← ←

嘛……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恨潘金莲，竟不知不觉唠了两大篇，而且还是放在所有人物最首来唠_(:з」∠)_ 这是在表达爱意吗www

                                                                                                                                                                                               2019.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