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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地忧郁

最编程 2024-04-12 20:13:23
...

我力图将世上所有的痛苦收入心里


无撩人春色,无空空舞台,无人来。

飞悬着春心,恰似君孤单,恶雨秋。

叹世事多舛,血蝇皆笑我,落似犬。

啊~~啊,但可知我一生皈依是自然,天生我群自野物中,但与君,恩恩爱~~

云霞翠轩,金碧新府,无感应笑我,

厉厉骤风烈烈起,劲吹散......

 要把梦中的故乡写出来,挺难的。北临荒原,东面临海,南面临森,西通繁华之地。漓镇之地甚灵,相比繁盛大都市,其静谧自然天壤之别;相比山地乡村,其隐静更甚。北面的青林一望无际,和东面的海一样。是千万年形成的。天降雨,地生气,树木植被郁郁葱葱,又高又密。野物成群,几乎每个大树上都能看见某种野物的一家几口。他们在林间跳跃,奔跑嬉戏。人向日,野物更多向月,狐狸开化后有的忙着找坟墓,刨啊刨,抱着头骨跑到月下,把头骨顶在毛茸茸的脑瓜上拜啊拜,拜月亮。一下两下没反应,一天两天没反应,时间再长,渐渐地,周身的毛发能够缓慢褪去,隐去,双腿能灵活直立,身段变高,肤色变浅,耳朵下移,鼻子变短......暗黄肤色的人儿,常行走于镇中,偶尔露出尾巴。种种野物皆有自己的形态和方式。

 这些个物件儿,越看越觉得和人分不开了,二者愈发相像,看看现在的大街上吧,哪个人长得不像某种野物?有的还像多种野物的部位组合在一起的,那是杂交。一些搞政的,敦实,肥胖,缩头圆脑,老态龙钟,那是龟的后代;一些地痞或是险恶之人,尖嘴猴腮,小眼凶光,多土狼后代;一些神态常常慵懒,闷昏,睡眼惺忪,心眼不多的人,那该是大树獭的后代吧......反正你就看吧,到头来倒让人分不清是野物化成了人说人话,还是人是野物的后代也会一二野调。

第一章

招魂

一.

 “陈班主,这小墉子快不行了。”老程和老严赶来急火火地说着。

 陈卿云听到后剧烈地咳嗽着,一头白发颤抖着,然后直立起来。

 “都是你们打的,罚的!”

 “唉呀,这老班主,训这许多童伶,哪个不打?哪个不罚?这不打...漓镇周边,咱的戏可是响当当的,都是这么训的啊。”

 “可我告诉过你们吧!都是孩子,手下留情,尤其...对他也是!”陈卿云用拳头砸着桌子喊着,喊完又剧烈地咳嗽,像是要把心咳出来,之后便急躁地用手抠着桌上的一个小凸起。

 老程沉着脸不语,老严说:“这...咱并没有对他比别的孩子更严苛,谁知道他......有伤病咱得治,不过...这些年来,老班主为何独独这么关心小墉子?”

 陈卿云猛地摆摆手:“什么时候还这么多废话!快带我去看看。”起身出门时,只有一句话太沉,掉在了屋里:

 “有些鸟儿,是不该被关在笼里的,什么笼也关不住。”

 “小姐呀~只为你,

 如花似玉美如妆,

 天涯海角遍寻访,

 不意萍水得相逢,你却在深闺自怜独彷徨,

 你看这,满园百花竞芬芳,粉蝶儿翩翩舞成双。

 小姐呀,似水流年休虚度,莫负了这醉人春色大好时光。”

白墉唱此戛然而止,双目圆睁,瞳孔放大,惊惧之色毕露。程师傅面无表情,渐渐地绷紧了脸上的肉,颤抖着。

一时间,满园戏童鸦雀无声,皆汗毛直立,瑟瑟发抖。一瞬间,一旁的严师傅用小而坚地声音说了一句:“又错了!”程师傅提起一把钢刀坯,冲着柱子上狠劲一拍,木皮都抖动着给打落下来。

“错了!”他提着钢刀坯子冲白墉扑过来,白墉与满园戏童皆条件反射式地跪下。他发疯地抽打着白墉的后背与屁股。

“别的错也就罢了,这个还错!大好时光?呸!你说!是什么?!”

“大好春光!”

众多师傅都开始拿刀坯子抽打戏童,满院惨叫连连,斥骂声不绝于耳。

“哎哟,师傅打得好!哎哟,师傅保重!”

“让你们错!我打死你们!只要有一人错,全班跟着受打!”

小武子这时扑在白墉的身旁跪着,一边与白墉一起受打,一边对白墉喊着:“师弟!你快喊打得好!你叫出来啊!别不吭声,别憋着!”

白墉始终一声不吭,血渐渐地渗透了裤子。

结束练功后,白墉被拎到后院*独自罚跪,时值寒冬,老程倒了一盆开水让他在头上端好顶着,便回屋去了。

几个时辰后,老程出来看他,已然成了一个雪人,盆里的开水早已结冰。老程说:“还错不错了你?”

白墉一言不发。

“还不吭?你他妈就不是学戏的料!”老程的胡子忽闪忽闪,像一头獾。

白墉的嘴唇微微蠕动着,眉毛皱了两下。

老程上前去一把扯下白墉的外套,一边嘴里愤怒地说着:“我看你他妈的还不冷啊!”

棉衣被大力地扯下,白墉也倒在了地上,盆里的冰碎成了两半。

二.

 “我将八十的人了,你们这些当师傅的是越来越不把我的话当个话了,老朽给你们鞠一躬,能不能把我的话稍稍当一回事,别当屁!”陈卿云几乎呛着嗓子咳着说出。

 白墉在炕上躺着,除了外伤,几天以来高烧不退,请了郎中来看,服了药也不管事,生命垂危,人渐渐地毫无意识了。

 一天清晨,一位姑娘悄悄地迈入戏班院中,正好被陈卿云撞着。

 “你怎么又来了?”

 “都是你们害的,还要问?事到如今,我又何必躲躲藏藏得。”

 “唉,跟我来吧。”

 姑娘进了白墉的房间,炕上小武子正帮白墉仔细地擦着脸,完后又端起药,小心地一勺勺舀起,嘘嘘地吹着,然后轻轻扶起白墉,将药缓缓送入他的口中。他见姑娘来了,斜眼瞥了一眼,跟没看见一样,继续喂药。

 姑娘走过来说:“我来吧。”

 小武子没好气地把药碗往桌上一搁,转身去床脚坐着了。

 姑娘轻抚着白墉的脸,抚着他结实地胸膛,摸摸他的额头,唤两声他的名字,然后无奈地落泪。突然,她感受不到他的气息了,她只感到他的最后一口热气氤氲着化作一丝丝线,然后穿过空气与空气的缝隙,散开来。

 一位姑娘和一位少年在房间里痛哭失声。

 陈卿云悲痛不已,也只能拿出一口薄棺,他召集了全戏班的人,算是一场葬礼。老程对他说一个小孩子,无亲无故,早早下葬得了,整这场面干什么。陈卿云气的想抽他,抽不动了,就骂了句滚蛋。

 棺材盖未掩,奠子当中挂,二尺白布顺下,无白花,无挽话,老班主不语,满院不语。姑娘泣不成声。

 小武子从戏童中走了出来,一直走到正堂阶下,看着堂中的棺材,一旁的老严低吼他:“你干什么!回去站着!”小武子似没听到,双目无神,他全身一哆嗦,信手拈指,迈步走起了身段,转身,定相,张口:

 啊~~缠绵道,断肠人,伤心事多。

 吾归去,归来,归去,归来,归去来......

 无风起之院,无鸟飞。

 离去!离去...

 只在我中啊!我说!

 魂归来兮!无喜无悲了!

 谁那么清廉,那么无污浊?

 魂归来兮!啸聚山林矣!

 山林野兽多,快快归来矣。

 你说野物好?无欺亦无骗?

 吾却妄自菲薄啊,只想你,

 但请穿山过河,越林走溪,

 归来矣!归来矣!

 找不到魂?找不到魂?

 狼族之魂在山之巅,风之隙,

 找不到魂?找不到魂?

 魂灵未飞升天宇,君莫急啊~

 你且屏息,凝神,魂之香在兰芳草间,兰芳在野地*。

 去兮,去兮,归来兮......

 是时苦请暂忍...归来兮...

 不能无君,吾也...

 归来兮...

 白墉坐起,泪流满面。

入魔

“我说我是从野地深处来的,你...”

“我信,我们谁不是从那来。”

“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不知去向,那时我们已到漓镇。”

“时候不早了我回去了,师傅该打人了。”

 莫蜜十六岁那年,在街道上走着,就看到那个少年,高高的个子,宽阔地肩膀,浓眉细眼,深眼窝,挺直地鼻梁。白墉看见她了,深棕色的一头秀发,没有盘,就那么散下来,高挑的身段,浓眉大眼。看一眼,永远都忘不了。

 白墉只是打记事起自己就在卿云班了,无亲无故。每日雄鸡报晓起床,和师兄弟先为师傅端脸盆水,然后各自洗脸,向相公爷上香。然后开始吊嗓,走科......

 刚开始学戏时,老班主告诉过白墉,当你能够控制好自己的气力的时候,你就能唱好戏了,这个可不光是说你要控制好自己的腿脚,更重要的是你身体里周游的气息,你的五脏六腑,你的情绪,述人的叫戏,述天地的叫歌,歌比戏难多了......

 漓镇地处封闭,卿云班已有十几年没有出去走穴,对于白墉来说,第一次去梨园和其他班子争奇斗艳在十六岁那年。即便在漓镇里的台上,白墉几乎没有唱过什么角儿,唯一的一次是唱柳梦梅的拉肚子来不了,彩排老班主让唱的不错的白墉上,后来别的师傅和老程还是硬要原来的角儿上,老班主不在,把白墉轰下去了。一个戏童,又不是角儿,哪有什么尊严和面子。

 师哥小武子唱的杜丽娘和虞姬等等是最好的,这次去城里无疑他还是角儿,白墉想自己应该还是龙套。临行的前一日,莫蜜想和白墉去林地里走走,白墉不敢,这次去城里是难得的机会,临行前搞出事被罚再丢了机会太可惜了。他对莫蜜说他回来时一定要去走走。

 黑夜迷茫之中醒来,直到现在,小武子是莫蜜出现之前白墉生命中唯一的灯火,百般呵护照顾,唱角儿的孩子一般都是很骄傲的,更不会去管龙套孩子的事,小武子每次都帮白墉仔细地化着妆容。白墉永远忘不了丢弃尊严最严重的那个夜晚,好不容易得来的角色在彩排中当中被师父轰下来换人,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唱得不好,哪里身段不到位。他坐在后台一个角落,眼神呆滞。身心寒冷的他敏感的感到一股暖流,小武子从远处走来,青衣扮相,细长柳眉,媚廓双目含情,细致贴片鹅蛋脸,头面似彩蝶,六角花,串蝴蝶,银珠水钻镶其间,翠羽点绸嵌其上。大领对襟,胸前系带,如意云头,下摆及膝。步履似青云,神态若藕荷。

 白墉仿佛看到正在游园的杜丽娘,小武子走到他身旁搭住他肩膀,说:

 “你一直是柳梦梅。”

 城里的大梨园很是热闹,据说这里曾出不少好班子去给万岁爷唱过戏。白墉和小武子抽空跑到繁华的大街上到处转,总在戏班里呆着恍如隔世。他们去戏园里看女班演出,台上的女伶风姿绰约,姿态轻柔,白墉只感到一股力量从小腹往下顶,让他不自觉地膨胀起来,这种感觉对莫蜜也有过。他与小武子又跑了好几个台子去看,他们在一个台子前停住了。他们挤过兴致高昂的人群,台上的《武家坡》正演着,薛平贵转身踢腿,一步一定,最后一定气定神闲,威风凛凛,怒目圆睁,二楼窗透过几缕阳光照在戏台上,时间静止了,流逝不定的时光蒸腾成屡屡青烟,辣了白墉的双眼,他和小武子泪流满面。

 “我们还要多久,还要多久......”

 他们得挨多少打啊,这样的生活没有尽头,白墉心里想莫蜜,恨不能现在就一把把她搂进怀里,又亲又搂,“让我回去吧,让我回去吧,我回去一定就逃出戏班子,去找莫蜜,我要过我想要的生活,在戏班难道继续挨打跑龙套吗?”

 几天来,演了多出戏,白墉都是小龙套,小武子唱出了名声,被众多经理和大老板看好,和白墉一起学艺的其他孩子有的甚至也早已成角儿。在梨园的最后一天,百班争鸣,同台的洪福班名不虚传,对卿云班的人不屑一顾,他们的《红鬃烈马》精彩绝伦,观众连连叫好。下午就该卿云班上了,白墉听见后台小武子和师父在争吵。

 “他唱的那么好,为什么就不能给个角儿?”

 “轮到你安排了?你刚搞出点名堂就想欺师灭祖不成?”

 “你要是不让他上,我就不上了?”

 “你!台下有好多大老板等着看你呢!”

 下午的《霸王别姬》,白墉破天荒地成了霸王,花冠铁盔,黑色平金绣,一身黑色散龙大蟒袍,铜镜环甲固其中,云履战靴踏下。白墉感觉像做梦一样。

 “师弟,这是京戏,记得嚎出来,你是王。”

虞姬: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之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白墉吞咽了一口,眼前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观众,看不见戏台,他好像感到形势岌岌可危,因为听见了兵败后残兵的喊叫。戏楼二楼楼阁透进的一缕阳光照在他脸上,从此他看什么都是亮的。

项羽:枪挑了汉营中数员上将,纵英勇怎提防十面埋藏,传将令休出兵各归营帐。

阳光散开,美人前来,她金光闪闪地,

虞姬:大王!

项羽:这一番连累你多受惊慌。

虞姬:大王,今日出战,胜负如何?

他再次感到昏厥,兵败非我不勇,天亡我奈何,我冤,我愧。接下来不知怎么唱完的,仿佛是一瞬的事。

虞姬:大王,汉兵,他,他,他,他杀进来了!

项羽:待孤看来......

虞姬抽剑

项羽:啊!这!哎呀!!!

虞姬倒地

观众掌声雷鸣。

 *,他抱住虞姬,深吻起来。

归来

 他遁入青林,他穿过茂密的树林,漫无目的地走,疲惫不堪,头发蓬乱,遍体鳞伤,抱着一个婴儿,靠在一棵大树下休息。一只白顶猿是这棵树的树主,从枝干上荡悠两下跳下来,问到:

 “哈咔吱吱,吱吱?”

 他不语。

 白顶猿从树上摘了个果子,递给他问:

 “吱吱?”

 “吃。”

 “吱吱吱,嘻嘻。”

 “他被我捂死了!啊!捂死了!”

 “吱吱吱?”

 他指指怀中的婴儿,面无表情,随即他又指了指身上的一处伤口,“药。”

 “吱吱。”白顶猿摆摆头,随即用手指向林地深处。

 “吱吱额吱吱,呜呜呜!”

 徐虎认为,很多事是难办的,但放在酒桌上,就能被酒给泡软了;莫成清认为,国人对酒事之重视,以酒论人事,蠢哉。事实上,没有蠢不蠢的,只有徐虎比莫成清官大一级,县令与县丞;事实上,没有难不难办的,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莫成清又失去一次升官发财的机会。徐虎和一个员外一个官吏的酒局,徐虎对莫成清说:“你也来吧。多认识一些人,莫要总如此闭塞。”

 莫成清婉拒了,徐虎再一次对这个怪异的下属哭笑不得。

 “老弟,你这个性情可不合适混迹官场啊。”

 “徐大人,承蒙您好意,我今天真的身体不适,对不住。”

 “行吧,行吧,唉。”

 午后,莫成清正在写书文,就见得徐虎醉醺醺地进屋来。

 “莫老弟,我,愁啊,心力憔悴啊!”徐虎带着哭腔晕晕乎乎地说。

 “愁时犹如石塞胸口,不吐不快,大人酒后尽数吐出,或许是找到法子了吧。”

 “还是你了解我啊,哈哈哈,呜呜呜——用幼儿的肝给我女儿治病。”

 “这是哪里来的方子?”

 “酒桌上的那个员外找的神医,他给的方子,这肝是最重要的药引,呵呵呵。这事拜托你了,老弟!”

 “大人,这样不好,这样不好......”

 “要是不办,你试试!在漓镇你还呆得下去吗!”徐虎突然疯了一样地发怒,醉醺醺地捶打案几。

 “那你杀了我吧!这官我不做了!你平日少受点贿,少诬陷点好人,少助长歪风邪气,少谋己私利,你女儿也不会像今天如此报应!如此这样,我宁愿不干了!”

 徐虎惊讶地看着莫成清,咬着牙发了半天呆,挤出了几个字:“你等着。”

 才到中年,徐虎的头发就开始白了,别人都是从下往上白,他是从上往下白,他身材瘦高,脸方且小,走起路来驼背,像个大猴子。他回到府上后,径直走进旁侧小阁楼。小女孩在床上躺着,见到他便吃力地坐起,双手拍拍他的大腿:“爹。”

 “小乖乖,好点了吗?”

 “吃了许多服药不见好,还是老样子。”

 “嗯,爹找到给你治病的法子了。爹找到了......”徐虎转过身,流下泪来。

 从前,人人皆知镇上有个容貌俊美的少年,但从没有人能和他成朋友,也没有姑娘能和他成为恋人,甚至不能接近他,即使接近了,终究也会远离他,最后还是剩他一个人。并不是他故意让人难以接近,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半辈子了,皱纹分布开来,面庞干枯,半辈子了,科举不利,仕途不顺,是自己性情的问题吗?莫成清时常望向窗外,一望无际的林海,再往东看,山那边是海,给我任意一个方向,林也好,海也罢,走进去就不再回头,为官不易,官官相护皆抱团,贪腐成风,亦成常事,这么多年了,自己真的不适合呆在这里,可是又能去哪?

 他在这件事上是要跟徐虎作对的。不久后,他收到一个消息,徐虎搞到肝了。徐虎不惜一切代价,他听说徐虎找人弄来一个孤儿,还是偷来的别人家的孩子,他不得而知,他只知道,徐虎还会再继续搞。

 就在那天晚上,刮着秋风的黑夜,星星灯火照亮整个漓镇,几声铳响划破了夜空,举着火把的兵勇四处围追堵截,一个人影抱着什么从镇子里冲了出来,是莫成清,一只胳膊被砍伤,一条腿被打穿。怀中抱着一个婴儿。

 去哪呢,漫漫黑夜吧。

 遂入漫漫黑夜。

 混沌之中睁开眼,自己倒在一片草地中,四周是密林,地上盛开着各种各样的野花,阳光透过树林照在这片平地上,透过那些野花,晶莹剔透,只有鸟儿在歌唱:摘鲜果,采野蜜;我欢喜,你欢喜;半辈子,遇见我;半辈子,遇见你......

 真让人醉,好像开始有别的声音了,“擦,擦。”脚步声。阳光照得每一片树叶透着鲜绿,一位女人从林地深处走来,棕黄色的头发,大而晶莹地双眼,棕色的眼仁,棕榈油色的皮肤,皮肤上仔细看才能看出若隐若现,三三两两的圆白斑。

 她来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

 “他死了!呜呜,他被我捂死了!啊啊啊!”

 “噜呜——!”

 “......”

 她抱住了他。

 那年春天,镇上人都看到从林子那边走来一个男人,一个女人,拉着一个小女孩,浓浓地棕榈与松果气息扑面。很多人都惊讶地知道,莫成清归来了。

 那年冬天,没人看到那女人在与男人激烈争吵之后独自离开,她还是觉得自己和家人不能选择这人类社会的生活吧,但是无奈。

 冬夜中,她疾走狂奔,眼角的泪冻得晶莹剔透,风雪刮来,她越走越快,融进风里,独自穿越青林,她看见一路上掉落的棕色的绒毛,那是它们的冬装,她知道自己已经落后很多了。茫茫雪原上,劲风之中,曼妙的身段开始匍匐狂奔,轻盈的脚步消失,嗒嗒地踏着荒原。远处,天际尽头,正是一片片无边无际的驯鹿群。

 她归来了。

别离

 题目:O

本场特许可脱离八股作文

世界之球乃圆,世分天地,阴阳参半,天圆地方。追其根源,人之根本在女娲,在伏羲。女娲持规,伏羲持矩,女圆男方,此符吾感官之常理,女子珠玉圆润,男子棱角分明。然男为天,女为地,又天圆地方,此话怎讲?有所不知,男子为天,似女娲变蛇,此乃许久以后之事。上古之时,女娲之时代,女子为天,男子则为地。因为,生育繁衍之奥秘,人类滋养之根源,俱在女性。吾上述之女娲,伏羲,非个人也,此乃彼时代之文化符号也。蒙昧时代之后为母系社会,而后为父系社会,部落社会。女娲即女蛙,蛙乃上古之生殖崇拜图腾,其繁衍旺盛,她为蛙,吾辈之子才为娃,娃娃落地,呱呱而鸣,鸣于何处?鸣于月色之下。月有阴晴圆缺,人亦然。月如巨蛙或孕妇,圆乃妊娠;扁乃刚刚分娩。此乃人之溯源,此乃生育繁衍之奥秘。夜幕降临,月出东山,野物啸聚山林,待凌晨时分,浩浩缥缈之气散尽,红日冉冉,野物走林入穴,人始于劳作,此非周而复始也?而周而复始不是随处可见也?吾尝见野物迁徙,诞生,死亡,归来,别离,而后再归来,周而复始,吾尝思之,此为何?为之生存,生存为之繁衍,繁衍为之生存,此又为周而复始,而吾顿感乏味。此看来,唯人乃万物之主,有高尚之所求。最美丽精明为人,最丑陋愚蠢亦为人。多数人之所求仍为己之生存繁衍,只着眼前之花树,不求鸟瞰于围城,怎能跳之乎?噫!终不过是复回原点,退退进进,螺旋上升,螺旋下降,世界似旋涡,吾等皆随波逐流,旋转于时光,徘徊于处地。

白墉 光绪七年 六月十五日

 她使劲睁开沾满黏液的双眼,映眼的青山,树林,草地,野花,她没来得及多看一眼,母亲的舌头就伸了上来,帮她舔舐着眼睛上和周身的粘液。周围的一些鹿走过来向她靠近,哒哒地踏踏蹄,围着她走几步。庆祝你的出生啊,你很幸运啊,没有出生在路上,而是出生在这么温暖,安详又美丽的地方。你看这地方多棒!这么茂密无际的森林,周围环绕着半圈青山,还有这么肥美的草地......

 她看见了高大壮硕的父母,她感觉他们是族群里最壮硕的。她看见草地上飞奔过一群和她一样的小鹿,他们还那么小,绒绒的棕毛,乳臭未干,就像一阵风,刮散了一路的野花。

 出生三天了,她像别的小家伙一样,可以站立,可以慢慢地行走了。等到一周后,她应该就能像那群飞奔的小家伙们一样,疾走狂奔了。一周之后,她的小伙伴们已经可以以飞快的速度持续狂奔很久了,她却要么不能跑得那么快,要么跑得飞快,很快就会停下来,气喘吁吁。她仿佛听见了同伴们的笑,看见了他们的鄙夷。不合群是很严重的问题,跑不快是更严重的问题,因为跑不快,你就会死。你现在在这地方生活得很好,但你根本不了解外面的世界,是的,你根本不了解,外面有很多恐怖的东西,停留就是死亡,慢下来就是死亡。

 这些讯息是一只比她早生一周的小灰鹿过来嗅嗅她,冲她动动耳朵,走几步后她感受到的。她有些怕了,踏动蹄子,飞奔起来,然而她还不知道什么是死,自己又为什么怕......

 后来,冬季寒流袭来,气温骤降,往常丰美的水草此时荡然无存,青山也变得光秃秃的,这里一到冬季就会变成这样,但这次来得更快更突然,时候到了。

 父母走到她身边,嗅一嗅,蹭一蹭,她看见父亲的眼睛看着远方,一动不动。这里是她的故乡,而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是她可以带走的。

 整个驯鹿群开始向南行走,对于一些成年麋鹿来说,已经习惯了。对于她来说,这该是什么?

 是永远的别离。

 评:此文未述四书之理,五经之道,但其意新颖,其论出类拔萃。阐述世界本原之法非同寻常,又极其到位;阐述人之本性未引经据典,却字字诛心。此生之前诸场考试虽榜上有名,但其八股不精,屡有生搬硬套之嫌,好在此届考生整体不佳,勉强上榜。但此文实数新意十足,意味深长,八股未能看此生之独才,此生却有其才,只是此文仍未述及当今政论,国家形势。如能上榜,则或有幸殿试以面圣上,阐述当今世界形势,国家政治。最后望此生作自传一篇,以备考查。

 光绪七年 四月十三日

 踏上整个原野,她总能看到许多比自己大得多的东西,她觉得自己真的挺渺小,由于是第一天,她和小灰鹿都很兴奋,在野地林间追逐嬉戏,月亮也微笑着看着她。然而父母却一直是一副严肃的表情,一言不发地踏着蹄子赶路。

 每天经过无尽的原野,或密或疏的树木,三三两两的村落,渐渐让她感到无聊了。有天族群里有两枝年轻的公鹿在角力,这让她感到了些许新颖。大概进行了五分钟左右,她看见其中一只公鹿的神情不太对,看来他要输掉了。那只公鹿的眼神渐渐地变得惊恐,直勾勾地盯着前面的远方,长长的尾巴不安地甩着。远处的树丛在动,不过看起来就像风刮的。仔细看看,一根黑管子伸着,突然砰地蹦出火花,对面的公鹿叫了一声倒在地上挣扎着。鹿群受惊,但是迅速整齐地朝着一个方向狂奔,她吓坏了,紧跟着父母。紧接着,四面八方不知从什么地方都冒出三三两两端着黑管子的人,火花四射,好几只鹿被射倒。

 快!慢下来就等于死!她感到母亲在向她传达着。她紧跟父母狂奔,路边突然又伸出一根黑管子挡住了她的去路,黑管子喷出了火花,她的眼中充满惊恐与慌乱,父亲挡在了自己前面,应声倒地。她没时间犹豫,跟着鹿群越跑越远......

 这些就是人。

 人就是这么恶毒么?

 不,你只看见了人恶毒的一面。

 又走了很久了,在停下休息或途中行走时,她总能看见三三两两的老鹿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卧在地上,他们再行走时,看着自己的亲人留在了草地上,母亲也是这样,随着自己渐渐远去慢慢的变小,永远地定格。鹿群还是继续行走,总有一些鹿眼角会流下泪来。

 天渐渐有了回暖的迹象,恶劣气候也不再那么多了,他们都知道目的地不远了。一个休息的夜晚,月光高照,他们在一片平整而宽广的草地上睡觉,四周环绕着高高低低的山头。黑夜如此寂静,寂静得不正常,有经验的老鹿耳朵动了动,警觉地站起身来,四周望着。高高低低的草丛中匍匐的数个黑影纵身而起,向他们狂奔而来,绿油油的眼睛在黑夜中格外醒目。

 外来的鹿群是不了解漓镇一带的狼的。在这里,人们恨狼,也敬畏狼,狼群总是太狡猾,太团结,太默契,下手狠毒,不分青红皂白。但人们对上一届的头狼没有恨意,只有尊敬,那是镇上人心中的传奇,白狼王,大家都这么叫它。它带领的狼群从不攻击镇子,反而在几次中救过他们的命,狼性中的恶在它带领的那一群狼中仿佛没有体现。不过现在可不一样了,白狼王死了,头狼又成为了别的灰狼,这帮畜生又回来了,眼前的肥鹿它们可不会放过。

 一个个瘦削而生猛的身影从四面八方朝鹿群袭来,刹那间,四周的山头上三三两两的站上了一个个黑影,一齐举头对月长嚎,然后冲着鹿群飞奔下来。

 鹿群短时间内集结在一起并狂奔起来,但立马被狼群的战术击溃,边上的几头鹿被狼扑倒,速度快的狼已冲进鹿群,像一把把尖刀把一张饼切散。鹿群惊慌失措,四散奔逃。她在前面跑着,小灰鹿在后面紧跟着,再往后是一只紧追不舍的灰狼,她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再回头时,小灰鹿就被狼扑倒,小灰鹿也没来得及多叫一声,被狼一口咬开了脖子,鲜血喷溅而出,溅红了狼脸。

 当她完全清醒过来时,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火红的朝阳马上就会升起,而她已经身处在一片密林之中,身边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只同类,大家一声不吭,闷闷地往树林里走。

 一只白顶猿在自己的树上打着秋千,她来到树下。

 她对着白顶猿动动耳朵,眨眨双眼:“噜,呜”

 “吱吱吱,吱叽吱。”

 这里原来叫青林,是个好地方,也许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但他们都死了,她想她明白什么是死了,也知道自己一开始在害怕什么了。她感到了这地方的灵性,自己有时也会到林边去看看镇子里的人。一个夜晚,月光照在林地,她感到周身的一股股神秘的暖流,她吃过大树的果实,沐浴过这里的溪水,睡在过野花丛中,而此时这感觉完全不同。她的周身可以自己变化了,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往日奔波的棕毛,已变成了深棕色的秀发......

 一日清晨,她看见了白顶猿树下抱着一个毫无生气的婴儿的他。为什么,很多感觉都无法言说,不言而喻。这都是自然给予的,一切都是。

 吾姓白名墉,字无庸。漓镇人士。自幼父母双亡,于卿云班中学戏。吾喜戏,却不甘只为戏,十余年来,吾自读四书,自学五经。还读许多经典,小说。戏班规严功苦,自小苦痛交加,诚惶诚恐。年初,老班主病逝,两师傅主班,烧尽吾书,吾不甘。奔科举以倾吐十余年之积蓄,鲤鱼跃龙门。吾虽为戏子,却自有独见,胸怀国之忧患。国之有难,吾乐为阵头之尖兵,浪头之泛舟,泼墨书卷,亮剑疆场。

 光绪七年 四月十四日

 自从遇见了他,他就是她的一切啊,但都是会变的,这也是自然给的吗?

 她与莫成清沉默地坐在床边,莫成清慢慢地把手抚上她的腰,在慢慢地移到臀部,两人相拥亲吻起来。突然,她把他推开。

 “为什么,不肯跟我走呢?”

 “我不能跟你这样走,那不是人过的生活,我们在这好好的,为什么要带着女儿和你走呢?”

 “你不懂,你不懂,我的父母,我的朋友,他们都在路上,我也要在路上,我已经迟了,这是我们的宿命。”

 “可是你的丈夫和女儿在家里,我们不是那些东西。”

 “我是你口中的那些东西,你,真的不走吗?”

 “我不走。”

 第二天早晨,莫成清起床发现她不在了,屋子哪里也找不到,在枕头底下,发现了一捧浓密的棕色头发,还有余温,阵阵余温氤氲蒸腾成了无奈的气息。他精神恍惚,无法接受。

 将女儿送到了她的表哥家,他自己遁入了白雪纷飞的茫茫野地,口中呢喃着什么,被风刮散了,已经听不清了......

 她狂奔在路上,这种感觉久违了,她的眼角滴着泪,泪在飞速的奔跑中已经被拉成一根晶莹的丝线。眼看着远方的鹿群,就快要追上了,自己是在追逐着什么呢?她没有留神脚下,一下被绊倒摔下了山坡。伤势很重,她无法爬起行走,她艰难地抬起两条前腿,仍然往前爬着,后面拖下了长长的血迹,她感到很累了,告诉自己就睡一会,就睡一会......

 她闭上了眼,一下子就睡着了,她做了个梦,也不太像梦。

 她与父母,小灰鹿,还有很多兄弟姐妹,还有他和女儿,一起飞奔在原野之上,那时他们不需要休息,也不想停下,他们有使不完的劲,*自在地奔跑着,没有狼群和猎人。每一棵青草在为它们摇曳,每一片树叶在为它们闪动,每一阵风掠过它们不停留,每一只鸟儿都在唱着:“摘鲜果,采野蜜;你欢喜,我欢喜;半辈子,遇见我;半辈子,遇见你......”

牺牲

白:“诚惶诚恐,恐怕你也归去野地山林,奈何?似你母亲一般。”

莫:“不会,白,不会啊。”

白:“如今吾身处如此静谧之日,吾本梦寐以求,如此这般不易别卿云班,但吾夙夜身感呼唤,无归属矣......”

莫:“何不顺应此心乎?”

白:“弃己所有,归去山林,荒谬!况且吾有应试,有戏。”

莫:“白,扪心自问,你将戏当作何物?”

白:“从前作信仰,如今求谋生。”

莫:“为何行之弃之?”

白:“十余载无奈之,令吾活乃戏,断吾路乃戏。三岁至今,十五载。无出头之日,无成角儿之时。”

莫:“十五载很长吗?”

白:“......”

莫:“你还如此年轻,白,一切我随你,往后路途险恶,望你成熟,我恐不能永久陪伴你。”

白:“此话怎讲?!”

莫:“非我想离去,只恐他日无法抵抗山林呼啸,但我永不忘你,亦不会永别......”

白墉十一岁的时候,在盯着街上每一个年轻女人的臀部。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什么,没有意识到一股股力量在顶他。

很少有人在一开始会思考这力量的来源与相貌,白墉觉得脑子里逐渐被粘稠带有腥香还有点痒的气息逐渐占领,越来越多。每个夜晚,他看见星星连成一串,晶莹剔透地坠落下来,在身下留下斑迹。两年后,他进行了第一次对卿云班的出逃。

战战兢兢逃出之后,他想还是去成哥家吧。成哥比他大出不到十岁,从前也在卿云班学戏,后来出来在大清邮局上班。与白墉和小武子情同手足,虽然他比他们大出好几岁。白墉走到漓镇的最东边,渐渐地看到了海,海鸟飞到他耳边说了点什么,他点了点头,然后太阳就掉入海中,当晚他就到了成哥家。

“小墉子,你怎么来了?”

“我不想唱戏了。”

“为什么”

“没什么,我真的不想唱了。”

“听话,我把你送回去吧。”

“我宁愿死。”

“......”

白墉说着,看见屋里走出个女子,盘着发髻,插一根簪子,簪子头镶红珠一颗。柳叶细眉,眼睛如星,朱唇绽处,娇同解语之花。鼻如玉桥,上承其眉额,下启其唇齿。身子介肥瘦之间,瘦不可增,肥不可减。妆容居浓淡之际,浓似乎浅,淡似乎深。卑微怜惜若揽茝。

成哥说道:“墉子,这是嫂子。”

白墉闭上眼。

成哥:“墉子?你咋了?墉子?”

白墉:“让我闭上眼!让我...闭上眼......”

 白墉还在澡盆里洗澡的时候,嫂子就进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小笼。

 白墉吓一跳,慌忙捂好,嫂子笑了,伸手撩了一捧水在他身上,说:“小屁孩儿,还怕让人看啊,看嫂子给你买的蝈蝈。”

 小木笼里是一只翠绿色的大蝈蝈,几条修长的大腿衬托起圆鼓鼓的身子,双翅展开时被阳光射透,像翠玉。小头上长着一对红眼,两条须子冲天。肚子震动,翅膀震颤,发出响亮的鸣声。

 白墉的脸瞬间变色,连忙往后退,但整个身子已经僵住了。

 “怎么?你怕虫子?”

 “嗯。”

 “哈哈,这怕什么。”嫂子将蝈蝈搁在了浴室墙上一个格子上。此后,白墉每次洗浴都战战兢兢看着它,有时好奇地拿水撩撩它,它跳着。

 成哥总是在邮局,事多路远,很多时候回不来。近来天渐渐地冷了,嫂子委托白墉去邮局给成哥送棉被,走的时候白墉看见蝈蝈不知何时已经死了,在笼子里,肚皮朝上。

 送完被子,外面突然下起了雪,白墉赶紧往家赶,一路白雪皑皑。到家附近时,白墉发现附近草垛中有什么东西,他去看,竟是两只螳螂。这么冷的天怎么还会有螳螂呢?

 只见那两只螳螂已经非常虚弱,身体已经变成了灰褐色,但是仍在交配,尾部一颤一颤的,之后一只螳螂渐渐不动了,但看得出来还活着。另一只螳螂开始张嘴一点点地蚕食它。白墉浑身发麻,不想再看,快步走回家。

 推开门,屋里充满着烛火的温暖,尽管窗外白雪皑皑,伙房的灶上,炖着鸡,紫砂小锅腾腾地冒着热气。嫂子在伙房忙碌着。白墉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感觉,也不知道这时班子里的师父都怎么样了,小武子怎么样了,自己这会回去一定会被大卸八块。

 晚饭他喝到了鸡汤,嫂子在问候着他,桌上的烛光映红了嫂子的脸,格外好看,他有点恍惚,自己也许根本就不会唱戏,自己也许只是在和母亲吃一顿饭,面对着的只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就让我淹死在这碗鸡汤里吧......”

 晚上睡觉时,他听见嫂子房间有动静,隐隐传来女人的哼声,他起身去看。在嫂子房间门口,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突然一只手把他拉进房间里,油灯被点亮,他看见嫂子的脸。紧接着,嘴唇和玉手的问候让他感到嗡嗡的眩晕,他身体僵硬不知所措,下意识想往后躲,可是他感到光滑的腿和脚把他一圈一圈地缠住,他的手上下游走,感到女人圆润的小腹连接着其下体和臀部,这让他感到的是一种原始的野性的母性的欲望,白墉再也忍不了了,心中要释放的是一头新生的猛兽。嫂子仿佛觉察到他的兽性刚起,马上唇齿相加,攻势丝毫不减,白墉刚想更胜一筹,嫂子张开了腿,张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双腿之间是一张血盆大口。

 白墉脸红通通的,突然,他按住嫂子的两条腿:

 “那就,请吃了我吧。”

 白墉一次去街里买东西就被师父抓个正着,带回班子又打又骂,严加惩罚。这更让白墉坚定了一定要再逃出这里的决心。天转暖之际,他终于找到了机会,拔腿就往漓镇东边跑去,一直跑到成哥家。成哥见他又来了,虽无奈,但也不会往外赶白墉,他当白墉是亲生弟弟,白墉发誓将来一定会报答成哥。

 屋里屋外不见嫂子,问成哥,成哥说在最里间织衣服,说着脸上流露出为难的神情。他带白墉去里面,白墉看见嫂子光着腿和脚穿一个长裙,上半身套着一个麻袋,在纺线。

 成哥说:“唉,你上次回去后不久,你嫂子得了怪病,不知道怎么回事。”

 白墉:“是什么病呢?能治吗?怎么会这样?”

 成哥:“她的脸,她的上身开始溃烂,噢不,是变化,噢不,我说不清是什么......看了大夫治不了的,唉,你嫂子以前多漂亮的人啊。”

 白墉:“能把麻袋摘下来让我看看吗?”

 成哥:“肯定不行的,你嫂子不会摘下来的,她现在连话都不说了。”

 过了没两天,成哥又去邮局了。白墉进来嫂子的房间。

 “嫂子,您这样每天套着麻袋,不吃不喝怎么能行啊?”

 嫂子坐在炕上不语。

 “嫂子?嫂子?你跟我说句话吧。”

 他看见嫂子的麻袋上爬出一只绿色的蚱蜢,一跳飞走了。嫂子默默伸手拉开了长裙,露出两条腿。白墉看着腿,如今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海面波光粼粼,金灿灿的阳光从窗外打进来,变成一粒粒金色的粉尘,均匀地洒在嫂子的两条腿上,从大腿到脚尖,泛着水润的光泽。

 嫂子轻轻抬起一只脚,挑着白墉的下巴,慢慢地上移到白墉的嘴上,白墉张开嘴,含住了。他开始往大腿根慢慢舔去,但他发现,那里也被麻袋系着。此时他低头看见一只螳螂突然趴在他的腿上,对他挥舞着双刀,张着翅膀,白墉大叫一声,浑身瘫软,踉跄几步,跑了出去。

 成哥托人找了方圆百里有名的一个道士,来看看嫂子是不是中邪了。带道士来家看过后,道士说先在院子里摆上供桌吧,供品一个猪头,一盘苹果,一盘饼,两根红烛,三根香,足矣。摆好供桌后,再说剩下的事。

 供桌摆好了,白墉看着桌上的大猪头,嘟囔着:“真是残忍,看这活生生的大肥猪,连神也要肉食做供品吗?”道士听到了笑笑说:“不然,自古以来的供品,怎叫牺牲?”

 成哥问道士:“道爷,现在可以说我媳妇是怎么回事了吗?”

 道士叹了口气:“肉香作腥,肉腥作香。”

 成哥:“什么?”

 道士不再说话,用朱砂写了道符,点燃三根香,对着符拜了三拜,插入香炉。口中默默念:

 可怜哉有欲人

 徘徊天堂地府

 今请问城隍爷

 该顺其意还是阻其行

 道士松手,两个签洒在地上,下签。他叹了口气,对成哥说:“今晚和她好生休息,明天便无事了,一切自有天意。”此时屋里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

 夜里,白墉听见了成哥撕心裂肺的叫声,连忙跑去,伏在窗户上看,只见嫂子张开双腿,成哥将头伸入其中,正被一点点的吞食,麻袋在蠕动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不一会儿,成哥不再叫了。

 白墉害怕极了,连忙往外跑要去叫人,跑出去后眼前是灰蒙蒙的浓雾,什么也看不见,走啊走,大声呼喊,声音像被浓雾吸走一般。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浓雾渐渐散去,白墉使劲擦擦眼,眼前是一座阴森的大殿,大的出奇,自己和其比起来显得那么渺小,朱红色的栅栏将大殿隔开来,栅栏里有一位硕大的人像正襟危坐,头戴乌纱帽,长胡子,官府,双目微闭,栩栩如生,白墉不知道这具体是谁,包青天,城隍爷......

 突然,那人像伸手抓向白墉,白墉被抓住大叫着要挣脱,猛地睁开眼,是愤怒而惊讶的师父,自己竟在卿云班门前。

 他看见师父的头后跳出一只蚱蜢,翘着圆鼓鼓的肚子,振着翅膀,向无尽的夜空中飞去。

野歌

 对于白墉来说,最近发生了几件大事:

 第一,白墉发现,漓镇周边最有灵性的动物和已成精怪的动物在渐渐消失,他们都在规避人们,不像从前,狐狸可以化作人形来参加好友的酒席,大家不会在意它无意露出的大尾巴,小孩子也不太去大水塘里游泳了,因为鲶鱼,大鳖这样的溪主也都搬走了,没有人保护,小孩子经常被水猴子拖下水,溺水而亡。总之,动物越来越少,有人看见过,它们在零零散散地往北迁徙。

 第二,衙门组织了很多个小分队,人手一枝铁铳,专门进山铲除有害人们的精怪或没成精怪的动物,镇子里的也要铲除,从而避免伤人事件。其实真正伤人的精怪很少,不过是有很多精怪不齿于徐虎县令这种人得罪了他罢了。口是心非,四处敛财,常做猛虎之势害人的人是最被这些动物精怪所瞧不起的了。白墉时不时在夜晚能听见街上有人向小分队求饶,紧接着一声铳响,一声某种动物的惨叫发了出来。

 第三,白墉落榜了,他的文章被审查殿试的官吏嗤之以鼻,免除了他的资格,也同时免除了他以往考中的举人,秀才。

 白墉每日只能在十里八乡游走,跟着一个班子唱戏谋生,另一边在家还要和莫蜜胆颤心惊,就怕衙门的小分队找上麻烦来。白墉现在开始渐渐理解莫蜜之前说的心里总感觉到的莫名地呼唤是什么意思,他也渐渐地理解了莫蜜的母亲,还有成千上万的那些野物的所作所为,他都渐渐理解了,可是晚了。

 一个月圆之夜,白墉家的门被敲响了。镇子里有人告发莫蜜是鹿精,而白墉是白狼精。告发的人是个干瘦的老头子,在小分队找上门时太紧张嘴突然变长露馅了。小分队让它举报出别的精怪就可以免它一死,它不知怎的,告发了白墉和莫蜜。

 小分队来到白墉家,一脚踹开了家门,把白墉和莫蜜叫了出来。面前一个凶神恶煞的胖子,他是小分队的队长。

 他说:“你俩也是妖精啊,今天你俩活不了了。”说着,他把铳指向白墉。

 白墉:“我们俩怎么可能是妖精,这没有的事儿。”

 队长的眼神瞥向了那个老头。老头说:“没错!他俩我看得出来!那个女的是个鹿!至于那个男的,他是只白狼!”

 白墉一惊:“你血口喷人!我们俩都是正经八百的人!”

 老头为了活命:“你爹!你爹可是北面青林里山头上的大妖怪!谁不知道他!你别狡辩!”听到这,小分队几个人交头接耳,面面相觑,因为他们听到了白狼这个字眼。

 “砰”一声,那老头被一铳打到。血流一地,它抽搐了几下,身体渐渐变成一只干瘦的土狼。它在同类与人类之间绞尽脑汁,苟活了一辈子,到如今却落得这种死法。

 小分队几个人交头接耳,队长说:“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再说这小子绝对不能让他活!”其他几个人都听队长的。他们做事只图完成任务,杀错了也比他们丢饭碗强,反正有县太爷撑腰。

 队长直接举起了铳,对着白墉要开枪。就这一瞬,莫蜜急忙往白墉身前一挡,枪口射出的有极大冲击力的铁砂子将莫蜜直接打飞出去,将白墉撞倒在地。白墉这才反映过来,他不敢相信,惊得瞪着眼,张着嘴,看着胸前血糊一片的莫蜜,他的痛苦还没来得及全部从心底翻涌上来,旁边对着他脑袋的铳就开了火。

 “啪!”白墉的右侧小半个脑袋直接被这近距离的一枪给轰碎了,脑浆碎肉喷洒四处。他倒地的一瞬,仅存的一只眼睛看见了今晚的月亮。

 今夜的月亮,圆满无缺,表面毛毛糙糙的,让人看着浑浊不清。起风了,月亮在云里若隐若现,一阵风吹起了白墉的长发。他竟然察觉,自己还有意识,他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身体里的血在变热,在变热。他感觉自己在发生一些变化,被打掉的小半个脑袋开始长出脑组织和更加坚硬的头骨,头骨外开始长出坚硬粗糙的皮肤,皮肤上生出了白色的毛发,而在这之上,镶嵌了一颗崭新的,闪着绿光的小眼睛。他的其他毛发在长长,变白。皮肤变得粗糙,坚硬,暗淡,指甲也在长长,一抻手,像一道道铁钩弯立着。血变得更烫了,他感觉体内有股力量在涌动。他站起身来。

 几个准备出门的小分队兵勇觉得有些不对,回头看,只见白墉站起来了,嘴在变长,将原有的皮肤顶破,周身露出的皮肤都已变成灰黑色,刚才被打掉的脑袋长了出来,但长出来的不像人脑,加上这嘴真像是某种犬科动物。另一半脑袋上的眼睛此时已经变得血红,一眨,滴出血来。他呲着嘴,嘴里尖牙利齿,嗓子里发出一阵低吼。

 还没等几个兵勇反应过来,他就像个箭头一样,四脚着地跳起来冲了过去,首先奔着那队长过去,那队长下意识举起铳对着白墉就是一枪,白墉被打倒在地,却又马上蹦了起来,一爪抓掉了队长的整张脸皮。队长惨叫着,周围的兵都吓傻了,白墉一口咬住了队长的脖子,一扯,大半个脖子就被咬断,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死在全镇最文弱不堪的戏子手里。周围的兵慌忙举铳,却有两个慌忙之中打到了自己人白墉反手一爪,直接把一把铳的枪管给打弯,另一爪径直伸去,插进了那个兵的脑袋。旁边的两个人,一个被白墉把头咬了下来,另一个被白墉撕开了肚皮,内脏流了一地。剩下的两个兵勇早已逃出门去。他俩没命地跑,一回头看见白墉跳在房顶上,跑跳之速度飞快,亮晶晶闪着绿光的右眼在夜空中分外醒目,那两个兵勇看着白墉的嘴咧成一个诡异的弧度,似笑非笑。他往下一扑,爪子顺势就划开了一个人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他用另一只手一掰,头就被他拔了下来。最后一个兵勇已经吓得腿发软,站都站不住了,被他一脚踹在地下,活生生地将胳膊扭断,然后一脚跺向头部,第一脚跺得那人头骨开裂,第二脚跺得那人脑袋直接碎裂开来。

 他仰天长啸,夜空中,一条条空灵的影子闪过,擦去了月亮前的乌云。

 漓镇县令徐虎此时此刻批完公文,准备睡觉了。外面管家跑进来,说镇子里面大乱了。不知什么原因,家家户户几乎都跑出来,说出人命了。徐虎听了马上把雇来的大个子保镖叫过来,他首先要考虑自己的安危,他命令马上集结人手,准备出去调查。这保镖是八极拳世家出身,功夫了得,不过学得本事后却成了镇上的地头蛇,徐虎因此才雇了他。

 徐虎出门之前去了小女儿的卧室,在门前他听到房内一阵异动,推门进去,脸刷一下白了。房内散布着碎肉,鲜血和内脏,小女儿的头滚到了他脚下,床边站着一个半人半狼的怪物,一只绿眼闪着光,正拿着一只小孩的胳膊在啃食。

 徐虎大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半天,嗓子里挤出一声怪叫。这一叫把地头蛇保镖和管家给叫了过来,他们一看,都不敢相信。

 徐虎终于连哭带嚷给保镖说:

 “给我杀了他!!!”

 白墉脚一蹬地,张牙舞爪向他们冲来,保镖双腿扎稳,微微弯曲,两拳攥紧往下一沉,头一低躲过白墉一爪,这一爪结果直接落在管家头上,将他的半个脑袋直接削了下来。保镖顺势将两拳猛击在白墉肋下,空气都被打出风声,白墉被打的退了几步,站在原地看着保镖。保镖一脚跺地发出一阵闷响,另一脚猛地往上一踢,想要踢白墉下巴,八极拳的沉气猛击使这一击可以直接把白墉的下巴踢碎。

 那一脚奔来,被白墉一爪直接从上到下将脚背穿透,另一爪也插进了膝盖侧面,一用力,膝盖以下的腿就被直接扯断。保镖疼坏了,直接倒在地上,没有了往日的戾气逼人的样子,白墉又将他另外两个胳膊和一条腿全部折断,出去去找徐虎了。地头蛇保镖在地上活活地疼死了。

 徐虎此时要从家里逃出去喊人,刚打开房子大门,迎面站着白墉,浑身是血,呲着尖牙的嘴里哧哧地往外冒热气。徐虎啊地一声刚想叫,被一爪从眼睛里插透了脑袋。

 家里的其他人和佣人们吓得四散奔逃,白墉却看都不看他们,四肢着地跃上房顶,朝着卿云班的方向奔去。

 武雀,就是当年的小武子,后来再没有了往日的辉煌,之后没几个老板再喜欢他了,不知为什么,他只能再回卿云班住着,再去过那猪狗不如的生活。他今晚起床去茅房,看见一个黑影从墙上跳进院里,一只眼闪着绿光,他感到很害怕。紧接着那个黑影开始挨个踢房门,踢窗户,看到屋里都是小童生,就直接略过,去踢下一个房间的门,把那些大大小小的童伶都吓坏了。

 很快,两个师父的门被白墉踢开了,武雀听见了师父屋里的惨叫,赶忙跑去。

 白墉站在血泊中,呼哧呼哧,他低着头,半边人面侧脸对着武雀。武雀异常吃惊,他的手颤抖着,慢慢地抬起来,又把手放下,又抬起来轻轻拍了白墉一下。

“师弟?”

 白墉下意识一爪划过。

 武雀捂着脖子慢慢倒在地上,眼睛惊讶地瞪着。

 夜色中,一道白影窜出漓镇,向北奔去,遁入青林......

 夜色渐渐褪去,离天亮不远了,青林像海一样,怎么也望不到头,人们怎么砍树伐木也砍不完,一阵雨后,树木就又像雨后春笋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就冒出来。

 他的白色毛发已经褪去,皮肤现出了肉色,耳朵变短下移,下半张脸缩短扁平,他开始正常地直立行走,身体却已疲惫不堪,此时刚才经历的事一一浮现在脑海,他没有力气做任何事了,可能连思考也快没力气了。清醒之后,是愤怒的退去,是悲伤的翻涌。他抬起眼,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一脚深一脚浅,向林子深处走去,青林这么深,能够吸收悲伤和痛苦吗?他抬起沉重的脚,又走了一步。痛苦是如此的持久,挥之不去,人这一辈子,如何能有真正的快乐,只有永恒的痛苦,就算得到片刻快乐,也会转瞬即逝。他再次抬起沉重的眼皮,朝阳渐渐升起,一道道温和地阳光穿透了茂密的林叶,照在他的脸上。

 我从何而来,今后我要到哪里去,我不知道,人,为什么如此自私,贪婪。他们的罪恶,招致了痛苦的降临,这些痛苦会均匀分摊在每一个人身上,源源不绝。他走了一步接一步,又走了一步。快乐可以拯救我,那么痛苦,痛苦能够给予我什么?

 给我什么?

 他疲惫地抬起头,猛然发现自己走进了一片空地,四周一片寂静,阳光毫无吝啬地竭尽洒在这片草地上。一簇簇野花盛开,一条小溪从其中穿过,潺潺流淌着,各种各样的鸟儿飞来,停在树梢上歌唱着,林子里各种野物也在四处溜达。刺猬,果子狸,猴子,獾,小松鼠,还有......麋鹿。微风吹来,吹拂着叶子,鲜花还有动物的毛发。

 他闭上了眼,深吸一口气,他听见了花开的声音,听见了风中自然的节奏,听见了天地旋转轨迹,听见了青草正缓缓顶起压在上面的石头,听见了每一只小动物的心跳。这口气吸入后,许久,他缓缓吐出,睁开眼。寂静了,风停了,小溪流水的声音也小了许多,鸟儿们不再叫,站在树上静静地往下望,林间各种野物不再四处玩耍,嬉戏,觅食,它们都静默下来,看着他。

 他开口了:

 “我从昼夜来,

   终不见天日。

   所以我日夜奔走,

   走到东方他们不让我停留,

   因为那里黄金的光芒,

   耀眼!”

  他的嗓子沙哑,发出一种莫名的曲调,仿佛一开始蜿蜒曲折,坠入深渊,但最最后他好像用尽全力一样,将最后两字喊出,犹如脱笼之鹄。

  起风了,树木开始随着节奏摇曳。他接着唱:

 “过去许久,

   我想唱惊人之曲,

   写撼人之文。

   所以我终于知道,

   终于知道了!

   我来自旷野,

   来自山川,

   森林,

   湖海,

   可是为什么,

   我生来就被莫名地,

   洒满了灰,

   这使我,

   飞不起来啊!!!!!”

   他摊开双手,嗓子里发出“叽叽,喳喳”还有“细细,簌簌”,如同小动物私语,如同它们经过树林,草丛,溪水。溪水溅起阵阵水花,鸟儿又在树上歌唱着,有节奏地蹦蹦跳跳。

  “我到南方去,

   他们不让我停留,

   因为那里的女人,

   正在用光滑的脚,

   摩擦鹅卵石。

   夜晚天欲雨,

   狐狸用大尾巴,

   给我盖上。

   我到西方去,

   他们让我留下吧,

   因为那里尸横遍野,

   他们的刀尖上面,

   就在刀尖上面,

   滴着血啊!!!!!!”

  他的手猛烈地挥下,嘴里发出“吼!吼!哈!吼!”所有毛发乍起,态若一头食肉猛兽,所有的野兽喉咙里都发出吼叫,激动地吼叫,它们在疯狂地回应他,随着节奏踏着蹄子。

  “然后我怎么办,

    怎么办?

    我最后来到北方,

    他们让我留下吧,

    留下吧,

    这里阳光刺眼,

    空气清新,

    他们说你看看,

    我们多友好。

    可是我呢?

    我呢?

    我有刀我也有枪,

    我是人也是鬼,

    你们!你们所有人!

    都!听!好!了!

    我!

    真的不想!

    我真的不想!

    杀!!!!!!!!”

    每一片树叶都在摇曳,溪水里的鱼也跳出来。山林深处各种各样的野物纷纷赶来,围绕着他,激动地吼叫,摇头摆尾。

    春色盎然,他们此时的快乐就如同这满地的野花,在阳光下十分鲜艳。

热爱

 当世界年轻时,人,神,妖,鬼,野物都住在一起,不分你我,因为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是自然的一部分。后来人的*愈加强大,就从自然中脱离出来,独树一帜。要从自然中脱离出来谈何容易,但他们很少生病,寿命很长,贪婪之心日渐增加,人就不可一世了。神就升天了,升天去鸟瞰世界,去加强生老病死,制约人。

 然后地上的世界就剩下人,妖,鬼,野物,人的*越来越强大,妖和鬼就渐渐消失,最后销声匿迹,再最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他们根本没有存在过。

 和人坚持到最后的,只有野物,人早已形成了一个自主的体系,和自然逐渐两两对立,那么自然里只剩下了野物,它们没有过多的神力,凭着繁多的种族坚持到了最后。

 而现在,他们也快败了。

青林边上的老猎人养的老白狗老了,被他拿铁棍砸死煮了一锅肉,这只老白狗生的小白狗此时也刚好长到可以去看管羊群了。此时此刻,人正在从自然中逐渐脱离。

白狗和别的狗不一样,它没有那么重的奴性,它也会服从主人的命令,不过,所有将它当作狗东西看的人或动物它都会记仇,那些比它强大的,它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推翻。与白狗一起牧羊的还有一只黄狗。这两只狗,是猎人的小女儿最喜欢的伙伴。这两只狗当天回家的时候,老远就闻着了肉香味。猎人一家正在吃饭,桌子上放着一大盆肉。两只狗抽抽鼻子进了屋,眼里渐渐泛出了泪花,呜咽了一声。猎人踹了他俩一脚:“滚!谁让你们进屋的!”小女儿问猎人这是什么肉,好香。猎人说是狗肉。

这天白狗和黄狗正在放羊,阳光晒得暖和和的,微风一过,带着太阳晒过的草地野花的清香。春日啊,最让所有动物心醉的季节。白狗眯着眼睛,稍稍地打盹。

突然它一抽鼻子,空气中突然混着一股骚臭味,还有杀气,它和白狗立马站了起来,警觉地竖着耳朵,环顾四周。他们看到从青林的方向,远远地有一群黑点在来回移动,越来越近,速度很快。它们警觉地朝向那边,跑到羊群的最前处,把羊群挡在身后。

两只狗正全神贯注着不远处的威胁,突然身后传来羊群的惨叫,几只瘦而结实的狼同时扑入羊群,分别咬住了一只羊,这些狼是早就悄悄接近羊群埋伏在山坡底下的,其他狼从远处的大路向羊群慢慢接近,战术极其严谨。

白狗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和黄狗冲了上去,和几只狼撕咬起来。它们其实都是极有灵性,身体机能又很好的狗,四肢粗壮,十分高大,忠心耿耿,战斗机其彪悍。几只瘦狼力战不支,无法近前。其中一只狼当场被咬断了脖子。另外几只狼和两只狗保持着距离,左右来回颠着步子溜达,吐着舌头,红着眼睛,哈喇子不断滴落到地上,它们在观察敌人,随时准备进攻。

另一方向远处的狼见羊群处已厮杀了起来,敌人只有两条狗,附近没有人。主攻部队遂向羊群狂奔,它们先冲着两只狗过去,要把唯一的威胁干掉,再分享猎物。白狗转身看见这一小群狼已经近前,它一头就扎了进去,一口将一只狼咬在身下。其他狼群起攻之,这个跳在白狗背上撕肉,那个在前方与之周旋,还有的在侧面想要偷袭它的脖子。黄狗在白狗身后,对付着后面的狼。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地上有几只狼的尸体,而白狗和黄狗还没有倒下,身上已经鲜血淋漓,皮毛残缺不全,裸露着皮肉,有的肉被撕咬下来半耷拉着。这时猎人的儿子和几个村民拿着弓箭赶了过来,一箭射中了一匹狼,他拔出砍刀就冲了上去,两只狗见小主人来了,抖抖身子,兴致冲冲准备再战。就这样,这小群狼竟被击退了。然而为时已晚,羊已死了大半。

回去后猎人的小女儿和儿子在给白狗和黄狗疗伤,白狗疼得咝咝地直喘气。这两只狗小时候小女孩喜欢的不得了,都是抱在被窝里一起睡的,如今成了这般摸样,她心疼不已。

猎人提着根棍子进了门,一棍打在了白狗头上,它的鼻子流出血来。猎人怒气冲冲:“我的羊!全没了!那要这俩狗也没有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