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系列] 消失的窑柜画

摄影·撰文/景周

油漆箱柜已经从侯渠庄人的生活中淡出了，箱柜上喜庆祥和的漆画随着箱柜的消失逐渐被人们淡忘。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侯渠庄人随着改革开放政策富裕起来，家家户户做木柜、木箱，做好木柜木箱后请油画匠上漆，画上花草鸟兽图案。

木柜用来盛放米面，木箱子珍藏家中值钱的东西。

如今米面不需要大量贮藏。和城市一样，吃完米面后随时可到集镇买回一袋米面，够吃一月两月；家中的值钱的东西钱换成存折保存在银行，柜子和箱子逐渐被人们遗弃。

【初夏土窑洞】

初夏季节，陕北的春天还没有完全褪去，院子外阳光明媚，太阳照在身上暖呼呼的。而窑洞内的寒气还没有散去，有点凉飕飕的。

硷畔外的榆树刚刚生出了叶子，翠绿翠绿；冬季裸露的黄山野岭披上了淡淡的绿装。

脑畔山上的红柳正在开花，粉红色一串串的红柳花招来了一些野蜂在花朵前飞来飞去。

侯渠庄这个北距毛乌素沙漠还有几百公里路程、地处白于山边缘的村庄这个季节是最充满希望的季节：春播已经结束，夏锄还没有开始。

在忙碌的春夏季节，这个时候是最轻松的季节了。

这个村庄既有黄土高原的一些特征，又有沙漠地貌的样子。虽然说行政上属于吴起县管辖，可村子距离县城最西北约上百里路，地域上反而更靠近三边——定边、安边、靖边。

以村庄为圆点五十公里为半径画圆，吴起定边靖边刚好处在圆圈边缘，而村庄就是它的圆形。

南约五十公里是吴起、西约五十公里是定边、东约五十公里是靖边，三个县城呈现三角型分布在村庄周围。

村庄四周连绵不断的山峁并不是很高，有的山顶是尖尖的形状，有的山顶平坦而开阔，山与山之间夹着一块平整的开阔地，当地人称涧地。涧地靠近山脚向阳的地方分布撒落着一些村庄。

侯渠庄既是这些村庄中最普通的一个。在面向东南的一条小土沟中（村庄人叫东沟），从半山腰一直到沟底分三层修建了十几面窑洞，大部分居住同姓侯家，侯渠这个庄名从此而来。但无人能讲清楚村庄这个名字具体从何时叫起。

三层窑洞最中间那一层靠东边的一户院子就是老家。院子有四孔窑洞，三孔是内部连在一起的一体，最东边是一孔单独窑洞。

这是陕北白于山中最常见的一种窑洞形式，连在一起的三孔窑洞中间窑洞有门，叫前窑，是进出窑洞的通道。另外分布在前窑左右的窑洞无门，叫后窑，一孔是主人做饭、睡觉的主要活动场地。另外一孔窑洞是闲置窑洞，只有过喜事、白事和家中来亲戚客人时启用。

单独的窑洞不住人，用来放置粮食和杂物。

窑洞和大哥同岁，属兔（1963年）。一直居住到2006年大和妈离开这个地方，告别了冬暖夏凉的窑洞。

初夏季节，如今这里已经杂草丛生，院墙倒塌，一片荒凉。那个前窑后窑掌放有木柜的、曾经的家越来越远离我的记忆。

【做木柜】

那时候我已经快要上完小学，村庄开始流行请木匠做木柜、木箱子，几乎家家户户都开始行动起来。

大和妈也开始计划给前窑后掌做个木柜，用来存放丰收的粮食。已经包产到户两三年了，家家户户的粮食比起生产队时多的没地方储藏，以前的粮食堆放在用土砌墙的錾子里（陕北话ZANZI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写）。

开春前，大和妈就将后杨树滩从生产队分到的一棵白杨树锯倒，一直风干。

初夏的这个季节少有的清闲，大和妈请来了邻村会做木活的俩姨大做木柜。

一放学我就从村小学罗涧跑回家，硷畔和脑畔上的红柳花正开的艳，太阳照在身上暖和和的。

那时候乡村小学下午放学早，只上两节课就放学。放学后要帮助家里拔猪草或者牛草驴草，干完活很长一段时间太阳才下山。

刚进大门就闻到一股木头的清香，一卷一卷的刨木花堆放在老家窑洞下。木匠俩姨大正在刨木板，刨木花从刨子上面的孔一圈圈飞出，窑洞前的院子一角铺了一层木屑，正散发出一股木头的清香。

农村有手艺的人大都会受到村庄人的尊敬，居住在邻村油坊湾的俩姨大是村庄的专职木匠。那时候每个村都有木匠、铁匠和饲养员。木匠受队里的分配修理农具，为窑洞做门窗。

包产到户后，木匠能*找活做。

八九十年代早期，木匠主要做门窗，做木柜、木箱子。后来陕北老家兴起做新式家具——五斗橱、碗柜、梳妆台等，木匠很是红火吃香了一阵子。

九十年代到世纪之交，老家不在箍窑洞，转而修建起楼板房，门窗换成铝合金门窗，木匠几乎失业，一些老木匠改做棺材。经济发展后，丧事越办越大，丧事花费越来越多，做棺材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随着城市化的进程，传统的木匠已经消失，出现一种新式木匠：他们叫装修木工，他们的身影忙碌在高楼大厦和乡镇新农村之间——铺地板、装门框、吊天花板……是最吃香的行业。

锯木头、平木板、成柜体、做柜盖……一两周后，一个木柜成型了，俩姨大顺便用剩余的木板做了一些椅子和凳子什么的。

木匠的活完工后，该请油画匠来漆木柜了。

【油画匠】

陕北油画匠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最受人尊敬的匠人，和铁匠、木匠不同，油画匠从事的是一种脑力劳动多于体力劳动的活，不是人人都能干得了的活式。

油画匠既要懂油漆活又要会绘画，要有天赋的人才能胜任。大多数油画匠从小心灵手巧，善于模仿。

八十年代往来于三边一带的油画匠很多，走家串户画炕围子、灶头墙画和木柜木箱。绘画好的匠人请的人家多，赚的钱也多。

油漆画的工艺程序较为繁杂，大多分为补洞填凹、打磨木材、涂抹清漆、上底色、绘画作、封清漆等工序。

画的内容多为花鸟走兽，也有假山景致，同陕北剪纸刺绣品的内容稍有不同。前者更注重美观和漂亮，后者在留传的过程中加入创作者的美好寓意。

二十世纪，侯渠庄人搬离了土窑洞，住进了统一修建在山脚下的一排楼板房里。年轻一代人为新房购置沙发、装修吊顶……木柜和木箱只有一些老人在用。

土窑洞里“过时”的家具弃之不用，木柜木箱五斗橱梳妆台堆放在老窑洞和闲置不起眼的地方。

改变的是随着窑洞的废弃木匠和油画匠在改行和消失，不变的是村庄人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画在“过时”家具上的那些油漆画蒙着一层层灰尘，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锦上添花的菊花、争相斗艳的牡丹花、松月下的上山虎、喜上眉梢的鹊鸟、怀抱竹子的国宝熊猫……都曾经见证过村庄那段岁月！